2015年2月3日星期二

二〇一五


二〇一四结束了,终于来到昨晚大家都期待着的二〇一五。有些人认为很无谓。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,地球如常运转,战争依然持续,饥饿依旧存在。其实宇宙人事并无改变,期待新的一年就有更好的日子,无疑只是一种自我宽慰。然而人之为人,就是好给事物赋予名称,赋予意义,先秦诸子无论哪家哪派,都同有“正名”思想,只是阐释各异。如果取消了这一点,那我们甚至连个人的差别名字也可以取消,因为我们都是人;而人的类称也须要取消,因为人皆属物,一层一层往上推,就成了形而上的哲学问题了。但我们不是要讨论玄妙的形而上问题,那还是回到形而下,承认年岁交际的象征意义。
 

既然承认跨年的象征意义,那还得好好去感受这一夜。二〇一四的最后一天,几乎都献给了跨年的演出。演出结束后,我没参与学社的晚会。在一些具有象征意义的日子,我越发不喜欢参与集体活动了,仿佛必须要让自己融入集体无意识的亢奋中,然后照几张相,散场。静静地过,是最好的庆祝方式。当然,对我来说最理想的情况是有二三好友一起聊天过节,但若不成,一人好好享受孤独,反而更能够感受这个世界。昨晚演出以后,我到未名湖畔待着。二〇一四的最后一小时,用来回顾过去一年的经历。
 

于我而言,二〇一四是可预知的一年。(你走在未名冰湖上)依原定计划,这一年我将横跨三个阶段:本科生、中学老师、研究生。(仰望夜空,诸星明亮)但预知只是属于计划,属于可能,读研还是充满不确定性的。(来到岸边岩石,准备上岸)天晓得,我在获知北大与奖学金的录取后多么激动!(天知道,你竟踩破薄冰,一条腿陷入冰水之中)在此还是要以毕明辉老师的一句话警醒自己:许多北大学生人生中最顶峰的一天就是入学当天,挟带着理想与冲劲。(狼狈上岸)后话如何就不用说了。(进入零时,在零下温度脱下手套回复朋友微信)原本还写了好长一段的回顾,但写着写着,不免流为流水账,还是把它删了。(走着走着,那一只脱下的手套竟神奇地神隐了)
 

这世界在二〇一五会无灾无难吗?会更好吗?别开玩笑了,这些空话哪一年没说过呢?显然的,二〇一五将尽之际,我们又会感慨于过去的苦难,感动于对二〇一六的祈望。惟有正视国家的苦难,正视世界的苦难,正视生命的苦难,我们才有超克的可能——仅是可能。客观性的现实,轮不到我们去希望,但存在于话语中的希望无疑可以成为我们的精神鸦片(“精神鸦片”应以“双重思想”解读),因此亦不为过。然而,我们更能够把握的希望,不就是我们自己吗?对于二〇一五,我还是以去年那句话回赠自己:我思考,我实践,我期待。
 

(你扶着装满食物饮料的自行车,经过一个在寒风中伏跪于天桥底下,带着两只小狗狗,俯面伸手乞讨的老婆婆,你起了恻隐之心——同时想起伟大的社会主义廿四箴言挂在天桥上,想到诈骗的可能,想到应该会有其他人的捐助可是钵子是空的——然后径自走回宿舍)
 

元旦再临。世界重设。美好开始。新年快乐。

 图:我从中关新园走向北大的必经之路,二〇一四最后的黄昏。



2015年1月1日

悼家园食堂和康博斯快餐店



家园和康博思快拆了,貌似这一两天就是最后的营业日。这两间食堂今天仿佛涌入了全体的北大生,大家都似乎想抓住最后的味道记忆。北大迅速而频密的“推翻与建设”是来面试时就有所耳闻了,想不到才一个学期,就见证了已消失(康博思前女宿舍,一周内拆完)、正消失(俄文楼)、快消失(家园食堂和康博思快餐店)的几栋老建筑。目测十年以内,整个三角地必会改头换面,而我正处在将来的历史回忆之中。啊,我会想念的,家园的四川冒菜羊肉土豆粉和脆皮鸡,还有康博思的爆汁鸡排饭,总让我想起《食神》中的濑尿牛丸……

 

2014年12月31日

一九八四


小学时,华文老师总会要求我们在优美的句子下划线,但现在看小说,令我自觉划线的却是一句句震撼震惊的句子。
 

今年正是叙述时间的三十年后。趁这岁末,终于翻开了带来北京的唯一一本小说,从一九八四年四月四日开始说起——



2014年12月27日

苏格拉底之死


图:雅克-路易·大卫《苏格拉底之死》

克里同:我们该怎么样葬你呢?
苏格拉底:随你爱怎么样葬就怎么样葬,只要你能抓住我,别让我从你手里溜走。
 
——柏拉图《斐多》



2014年12月27日

童年奇想

1. 我在紧挨床沿的板墙上看到槟威大桥的景象。后来才知道,那是我印象中的第一个梦。
 

2. 收音机为什么会传出人的声音?里面一定住着人!有时候会对着收音机两边的播音网口盯着看,然后想起京都念慈庵川贝枇杷膏的包装盒,不就是有两个小人儿在对谈吗?而且跟收音机的播音网口一样,都在圆圈里!丽的呼声那个小箱子一定也是这样,骗不了我!
 

3. 为什么MTV里的歌手有时明明没张嘴,却有声音传出来呢?这问题困扰了我好一段日子,后来终于想通了——他们的喉咙装了麦克风。
 

4. 有一次听到刘德华的广东歌,就很懊恼:刘德华在家都说什么话?他自己在想东西时用的又是什么语言?我平时在家都说福建话,但在学校说华语,所以人是会在不同场合说不同语言的,所以,别看刘德华唱广东歌,他的母语一定是福建话!后来他唱《世界第一等》不就是证据吗!
 

5. 为什么我有一个舅舅叫作“Soi Gu”?为什么从大舅到五舅都是用大小次序指称,而第六个舅舅却叫“Soi Gu”?“Suei”不就是福建话“租”的发音吗?难道这位舅舅是“租”来的!(晴天霹雳)后来才知道,原来“Soi Gu”是潮州音的“小舅”。话说“Soi Gim”(小舅母)也过世好几年了,而自己在八年前也早当上孩子们的小舅了,但他们都用华语称呼我小舅,那恐怖的误读是不会再发生在下一代了。
 

6. 村里某家有一对新人结婚,行捧茶礼,刚拔完牙的我乱入了进去。之后看到很多小朋友在排队,我也去排队了。轮到我时,我完全不在状况地呆呆站着,他们俩笑容满面地仿佛在等着我做些什么,而我开始瞎紧张,有点急了,把口中沾血的棉花拿出来——应该是要这个吧。
 

7. 一年级时的英文老师很喜欢讲故事。某天上课恰逢暴风雨,她绘声绘影地说,天上有两条龙在打架。其实很多神话传说我都知道是神话传说,但说也奇怪,惟独这一 个故事我却不当着是传说。后来好几次的暴风雨,我都特别怕,躲在沙发前,看着窗外的树们在狂舞,听着那粗暴的雨点打在锌板上——那两条龙又打架了。
 

8. 老厝的厕所(Jamban)是跟屋子相分的。每次晚上要大便,我都不敢走去,这是人们天生对于黑暗的恐惧,仿佛一开门就会有幽灵在等着你,而我对幽灵的想象竟然是观音像……(一定是香港鬼片看太多了一定是香港鬼片看太多了)
 

9. 忘了是97还是98年,马来西亚遭风灾肆虐。那时候的飓风被称为拉尼娜,三姐说,这飓风是女的!还有男的!叫厄尔尼诺!(后来我在《我和僵尸有个约会 II》看到了厄尔尼诺,还真的是男的耶!)还记得某个暴风夜,我和家人走到屋子外边,深怕屋子又会被树砸到。一时肚疼的我当然不可能去那恐怖的厕所,于是 一边在自家土地上大便,一边吹着大风,思考着风的性别的问题。
 

10. 有一次看到姐姐们在彩水彩画,不知道哪个姐姐突然说:“老师说,紫色和粉红色是有毒的!别用!”后来我坚信了这种说法好一段日子,直到我知道这世界上原来有红外线与紫外线……
 

11. 又不知道是哪个姐姐的伟论,叮嘱我不可以写这个字——“死”(其实那还真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字),尤其不可以用红笔写!然后又说,不可以用红笔写名字,要 不然就真的会死的!从此我对红笔有了一份敬畏之心,仿佛它有书写死亡的能力。后来升上中学,看见小我一级的学弟学妹的名牌全用红线绣名,为他们感到一阵淡 淡的忧伤。
 

12. 二叔公每周都会来我们屋子里给人家写千字。他总喜欢用广东话叫我“强哥”,而我每次都回以无礼的厌恶。其实,我是因为一位那么年长的长辈如此叫我而不知所 措,始终长幼有别,而孩子的不知所措就转化成了别扭,直到青春期才有所改变。那时二叔公已经很少来了,我们已经搬家了。直到二叔公离世那天,我也没告诉 他,为何当年强哥会那么无礼……
 

13. 一年级当班长的时候,第一次帮老师收考卷。那时根本就不知道需要跟着座号顺序来收的,于是杂七杂八收了之后就交给老师。那位素闻好脾气的老师看到后,竟然 就给了我一个巴掌,然后径自地慌张整理。那时我愣住了,没哭,没反应,因为不懂该给什么反应。我不知道同学们有没有看到,只是知道我没听到任何同学的慰 问,没有听过任何同学的提起。那一天以后,老师又如常的和颜悦色,仿佛事件从未发生,更像是我的妄想。多年以后,我在大学课堂里学习到一个理论——魔幻现 实主义。
 

14. 三四年级时,小学校长退休那一天,全校师生唱着《友谊万岁》,追随着他的车走到校园篱笆。唱着唱着,我竟在铁丝网前哭了,而我压根儿没和这位校长有过任何接触。其实我是被歌词感动了,被自己唱哭的。今年,那位校长也在生命中退休了。
 

15. 九岁那年的岁末,在一个普通的早上,家人带我上车。印象中家人似乎没提到什么重要事,但我仿佛有一种预感,自己再也回不来了。那时学姐姐种凤仙花,我还把 一两小盆长得最漂亮的“托孤”给我的童年玩伴。离开的时候,他们好像有拿着花过来看我最后一眼(我们的再相聚,是在十年以后),但我其实更怀疑那是经过篡 改的记忆。再回来椰脚,是几个月后的事了。老厝已成断壁残垣,而我的童年早在那趟车程中,如火烧枯叶一般凌空飞扬,风起烬散。



2014年12月17日

略谈吉隆坡市政局更改路名一事

更改路名一事,有更多隐忧值得我们思考。

马来王室与国阵政府的微妙关系,逐渐形成了一个双方互惠的新的权力结构,成为一个更大更高的民主障碍,无疑有碍于社会运动诉求的推进。吉隆坡市政府突然颁 布这样的措施,对他们而言当然不是任意为之,而是此权力结构建构中的一块砖。他们能够任意以马来统治者之名更改路名,可是他者日后却很难将该路名改成其它 路名,因为“叛君”的罪名将被抬出“处决”“叛徒”,而“叛君”的罪名之所以还有市场,又跟国内马来人对于王室的崇敬有关。各个方面丝丝相扣,息息相关, 霸权在此中继续被强化,绝非只是路名更改所带来的生活困扰那么简单。

然而,人民似乎只能无可奈何,然后迎来更可怕的“习以为常”,一同无意识地为霸权打造下一块砖。

延伸阅读:
庄迪澎《改路名,不只为了拍马屁》
http://cn.theantdaily.com/Article.aspx?ArticleId=19660



2014年11月30日

夜的文字

为了争取早上的阅读时间,开始让自己早点上床,却发现了自己一向来把自己搞得很累拖到很夜才睡觉的缘由:心中多有思虑,总在夜深床上聆听寂静时渐为明晰,郁积难忍,遂而为文。以前好多篇散文都是这样写出来的,也确实好久没写了,或许后来发现,抒缓生命之阵痛的过程,仍然免不了痛苦吧。渐渐地,以夜睡为常,也少有写作了。今夜带着微浅睡意上床,惯常的胡思乱想再度缭乱我心。想到今天从和我名字同有一个“强”字的朋友面书留言那里,看到他的友人称他“强哥”,忆起第一个叫我“强哥”(粤语)的人,已经做古的二叔公——一头齐整油发,细条纹白色衬衫,西装裤,手上的那根烟,在房内给人写千字的身影。然后学妹的身影 再度出现,依然只是那几个场景:文学院楼梯、新纪元图书馆……再然后,是那一通深夜的电话,母亲突然的痛哭——二舅的骤逝。还有失联的昔日好友,在朋友口 中得知去世消息而连名字也记不起了的中学同班同学……最后,是我的童年。我越发发现记忆的不老实。我有一个奇怪的自我调整:会下意识地把一些记忆抹除,而 再难以忆起,比如跟好友争执的原因,跟以前自认为是自己最重要的人的几乎所有记忆等,仿佛有一个不受我控制的精神机制在为我整理记忆。又,我越发不敢回望 童年的 记忆,是因为那是我最美好的一段日子——最纯朴的乡村生活,最美满的家庭关系。一切无法重返的美好场域与时光,不免叫人神伤。我那已不再/在的故人啊,我们的相遇,竟已成了前世的回忆。此刻的我,又身处何方?不容挽回,不容重返,不容再相遇,是永远的痛。

让夜的文字,归于混沌的逻辑。应该可睡了吧。



2014年11月27日